第二十四章 目光所及
放学后，三人在办公室集合。
“人走了吗？”萧飒问道。
“还没。”
“我去吧，你俩作为任课老师容易暴露，有情况随时联系。”说罢，萧飒走出教室。
跟踪计划，正式开始。
不一会，手机响了起来，是萧飒。“目标出动了。”我和钟不驯对视一眼，急忙赶下楼。而此时，第二条消息已经发了过来。“6路。”我向对面看了一眼，6路正缓缓驶出站点。我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跟着前面的6路走。”路上，我和钟不驯都一言不发。毕竟是第一次跟踪行动，恐怕三人心里都不是很有底吧。
走走停停，终于，在城北街，那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了车站。而身后不远则是萧飒。“师傅，就在这里下。”付好车费下车时，萧飒已经离我们大约有50米远了。
“我们在你身后。”
“嗯。”
仍是萧飒在前，我和钟不驯在后。拐弯，穿过一个小巷，喧哗吵闹声涌入耳朵。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路边尽是花花绿绿的小店。
我们尾随着齐牧野，来到了卫南最大的步行街夜市——城北街。尽管可以称得上人挤人，但幸好萧飒个子够高，一眼就能在人群中看到他，我们始终没有跟丢。小跑着穿过一个红绿灯，在包子铺前向右一拐，终于，看到了前方萧飒停驻的身影。我们急忙凑过去。只见他正皱着眉，盯着眼前的一家小饭馆。
“是这里吗？”
“嗯……他大概是进去吃饭了吧。现在怎么办？”
我低下头，要进去看一下吗……诶，等等，钟不驯呢？明明刚刚还在身后的。我转了一圈，这才发现，她正呆呆地站在一家包子铺门前，怔怔地看着笼屉上方的白雾。我从身后悄然无声地接近她。
“饿了？”我小声问道。她像是吓了一跳，急忙把在包子的雾气中徘徊的眼神收了回来。
“没……”犹豫了一会，她低着头，双手在背后交叉着，漆黑的发丝散落于因傍晚的寒冷而微红的脸颊，小声嘀咕了一句，“有一点…”
喂喂，要不要这么——我急忙摇摇头，打消了脑海里怪异的念头。反正对面也正在吃饭，就来个不变应万变吧。“萧飒！”我喊了他一声。
“嗯？”
“吃饭吗？”
“唔，也是，到饭点了呢。”
说罢，他快步小跑过来。我指了指眼前的包子铺，“这家可以吗？”
“哦？布谷，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吃包子。”
“那啥，包子…包子是最方便的吧，万一吃不完还可以带走什么的…”我有些慌乱地解释着，同时瞟了一眼钟不驯，喂喂，这家伙怎么已经进去坐好了啊，这是对包子有多迫不及待啊喂！
萧飒嘿嘿笑了一声，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便跟了进去。
“嗯~味道不错嘛。”萧飒发出了满足的声音。一旁的钟不驯虽然吃的比较慢，但看她那专注的神情，大概也很喜欢这里的包子吧。我呢？很抱歉，除了自己死亡禁忌单上的食物（比如海胆），我对一切食物都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在我眼里，食物只是用来填饱肚子的能量供应物。除此以外，我不打算给他赋予其余的意义。但尽管如此，受父母的影响，我还是学了一些简单饭菜的做法。唔，想想那些被妈妈拖到厨房里教育着“不会做饭的男人是找不到老婆的”如此这般真理的日子，我便不寒而栗。
想到这次的委托，我又开始发愁起来。小混混吗…鄙人不才，长这么大，对于小混混也只限于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的地步。萧飒就更不用说了，二次元阿宅怎么可能和混混扯上关系。完全不熟悉的领域，完全不熟悉的类型，完全找不到切入点……
“钟不驯，你了解小混混吗？”咽下嘴里的包子，钟不驯歪着脑袋想了一会：“不了解。初中的时候学校倒是有很多，但都没什么交集。”
说罢，她便立刻又把注意力转回了面前的包子。
也是，这样成绩优异的女孩子确实很少会和小混混有什么交集。
而且，除了委托之外，还有一件事让我十分在意。二年级班的那场谈话，是认真的吗……看起来可不像是开玩笑啊。
“你们小学的时候，班里会有那种很调皮的人吗？”
“蛤？布谷你不就是吗？”萧飒不假思索地说道。喂喂，再这样下去你可是有被封口的危险哦。
“不是那种，我说的是…很难描述呢，大概类似于，小丑吧。”
“小丑？joker吗？”
“不是啦！是真正意义上的小丑，就是扮丑角，逗人发笑的小丑。”
“唔，确实会有这样的人呢，《人间失格》里的那种吗…”萧飒自言自语着。
“很多人都会这样吧。”钟不驯似乎是吃饱了，放下水杯，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大家多多少少都会屈服于氛围，不自觉地做着氛围的小丑。”
“为什么？”
“取悦他人，吸引注意力，通过某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理由不是唯一的。”
“那小孩子呢，孩子不会想这么多吧？”
“我说过吧，我不擅长和孩子打交道。”说着，钟不驯又喝了一口水，“不过，简洁的公式往往能概括浩瀚的真理，孩子也一样，纯粹不等于简单。”
“唔…真是深奥呢。”一旁的萧飒放下了筷子。
“没…没有啦，随便说说而已。”钟不驯慌忙又拿起一个包子，一口咬了下去。喂喂，你是有多喜欢包子啊？照这个趋势，钟不驯的世界里唯一能和委托的重要性相抗衡的恐怕就只有面前的猪肉大葱包子了。
看来，是我太过自以为是，犯了自以为了解孩子们内心的错误。我也会犯和大人一样的错误吗…不过在孩子们看来，我已经是大人了吧……
“怎么？”钟不驯咽下了那口包子，“遇到什么问题了？”
“嗯，是班里的一个孩子。”
“那个林凯乐吗？”萧飒的表情严肃起来。
“你也注意到了？”
“很难不注意到吧，那孩子确实够调皮的了。怎么，他有什么问题吗？”
我把上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给二人。
“这…”听完后，萧飒面露难色，“这么说的话，这孩子确实有些…不那么正常。”
我看向钟不驯，她冲我摇了摇头，她也这么想吗…
“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吗？”萧飒有些迟疑。
“现在的委托还没有头绪，恐怕没有那个精力了。”钟不驯依旧无比现实。
“先办好这个委托吧。”我沉声道。
“嗯。”萧飒有些心不在焉。就在这当儿，对面的门开了，一伙人涌了出来，最后面的正是齐牧野。看样子这帮家伙都喝了些酒，为首的几个醉的前仰后合，勾肩搭背，嘴里高声吆喝着什么，其中一个高个子寸头一手搭着齐牧野的肩膀，仰面朝天向前摇晃着，时不时用力拍拍他的后背，说着什么“大哥我”、“好兄弟”、“罩着你”、“讲究”之类的。齐牧野虽然也嘻嘻哈哈的，但看样子没有喝多，仍保持着清醒。
没过多久，这群人便三三两两散了。齐牧野则和那个高大的寸头男聊着什么。只见那个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齐牧野便嘻嘻地笑着，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条烟，拆开一盒，掏出一根递给寸头男，接着娴熟地给他点上火。寸头男哈哈大笑着，齐牧野也时不时点点头，嬉笑着附和。一根烟渐燃渐短，点点火星坠于地面，燃尽最后的生命。齐牧野将那一条烟装进一个袋子里，递给了寸头男，同时说了几句什么。寸头男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同时用力甩着膀子，拍着他的后背。身材偏瘦的齐牧野在那股力道下，上身直摇晃，但仍陪着笑。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两人的面前，寸头和另外两个混混上了车，绝尘而去。但齐牧野仍旧坐在台阶上，只是仰着头，一动不动。
等等…他在，看星星吗？
我正心生疑惑，可齐牧野已经站起身了。我急忙起身，想要追过去。可袖子却被人抓住，回过头，是钟不驯。她一用力，一把把我拽回位子上。
“笨猩猩，你现在冲过去想干嘛！”
“跟他当面对质啊！好不容易有这种机会！”
“你是真的笨吗？忘了李婧说的什么了？”
“啥？”
钟不驯叹了口气，“她不想让齐牧野知道委托的事，你忘了？你这样冲出去，准备怎么和他解释。用‘我们只是对你感兴趣所以才跟踪你到这里请你不要误会’之类的蠢话搪塞吗？”
虽然语气严厉不已，但我明白，钟不驯说得对。这样盲目地冲出去，委托的事一定会暴露……好险，幸好刚刚她拉住了我。可是…还是不太甘心啊。
“那怎么办，现在。”
“不如，我明天找个机会和他说说吧，就说我这几天听课觉得他老是注意力不集中，然后昨晚偶然看到了他什么的。”萧飒托着下巴说道。
“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
第一节是初三的数学。有些意外的，齐牧野没有趴在桌子上陷入酣睡，也许是因为昨天回去的比较早吧。初三的数学课还是比较好上的，大抵是些三角函数的问题，学生们理解起来也比较快，趁着学生做题的时间，我第一次细致地观察了齐牧野。
瘦削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对狭长的眸子，虽然有些许黑眼圈，但掩盖不住眼神中鹰一般的锐利。扁平的两颊瘦的可以称得上是皮包骨头，可却愈发凸显出他的英气。这时，我仿佛感知到了另一束目光的聚焦，转头一看，是李婧。嘴上说着不担心，但根据我这几天的观察，李婧却总是时不时地看一眼齐牧野，像是生怕他从这间教室蒸发了似的。一节课过得飞快，正想着无关的事，转眼已经到了下课的时间，我向后面坐着的萧飒使了个眼色，他点了点头，边走到齐牧野身边，很自然地坐在了他旁边的位子上。我走到后门，静观其变。
起初，二人似乎只是在闲聊，齐牧野有些不自然笑了起来。尽管不愿这么想，但那笑容……和昨天晚上与寸头男交流时的赔笑有几分相像。但突然间，也许是因为萧飒抛了那个话题，齐牧野的神色骤然僵硬。看得出来，萧飒在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但齐牧野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终于，谈判正式破裂，齐牧野低声甩下一句什么，便站起身，离开了座位，那对细长的眸子透着寒意，嘴唇轻抿，他面无表情，径直走出教室。萧飒则无奈地坐在座位上，冲我摇了摇头。
“他怎么说的？”“唉，可能在他眼里我只是想给他灌鸡汤吧。我刚开始说两句，他就撂了一句‘老师你没经历过是不会明白的’这种打发人的话，然后就走了。”果然，好好协商没什么用吗…
“老师…”旁边，一个怯生生地声音响了起来，李婧正抱着课本，脸上写满了焦虑，“怎么样了…”
“啊，没事，我们正在想办法…你不用担心。”
也许是因为看出了我们的无能吧，这次李婧没有再去否认自己对齐牧野的担心，而是低下头，缓缓坐回自己的位置。原本明亮的双眸此时眼神暗淡而无光，微风掀起窗帘的白纱，垂下的刘海遮挡住了少女失落的面容。
中午下课，本来活跃在吃饭一线的萧飒和我，此时双双沉默地坐在大门口的方桌上。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走到初三班的门口，准备打扫教室。门半掩着，我推开一个缝，刚准备走进去，却呆立在原地。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一个少女无力地趴在课桌上，头埋在蜷成一团的双臂之中，凌乱的头发散落在课桌上。旁人看来，或许只会觉得她在午睡吧。但我明白她蜷缩在此的理由。悄悄把门恢复原位，我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转身离开。
也许是无法再忍受辅导班里沉闷的氛围，我径直走下去，找了个快餐店准备草草了事。正当我低头想着委托的事，“布谷同学？”一声温和而轻快的呼喊声迎面而来。“学姐？”佟语花正端着托盘，站在我面前。“我还以为，学姐你回学校了呢…”“今天还有些卷子没批完，就不回去了。我在那边坐着等你哦。”说罢，学姐端着托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打好饭，我缓步走了过去。“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吧，吃这么少可不行！”学姐看着我盘里的菜笑着调侃道。“唔…够了，我吃不了太多。而且学姐，我已经19了……”还在回味刚刚教室里的那一幕，我有些无精打采的回应着。
“布谷同学？”
“嗯…嗯？”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抬起头，刚好撞上学姐温柔关切的目光。也许是因为我阴郁的眼神暴露了一切吧，还没等我回答，学姐揉了揉栗色的长发，“学姐我呢，曾经也是志愿者协会的一员。有什么事情，我也会乐意帮忙的。”那双如晴空下湖水般澄澈的眼眸，在正午的阳光中，荡漾着柔和的光晕。一时间，我突然有了一种错觉，仿佛我可以把一切烦恼倾吐于面前这与相识没有多久的少女。
“嗯…委托，出了点问题。”
“心学社的委托？”
“嗯。感觉怎么也帮不上忙…那种感觉…总之很对不起委托人吧。”
“但是，有的时候只要知道有人愿意为了自己的心愿去奔跑，就已经很高兴了啊。”那声音像是久泡后苦中带甜的清茶，坚定中流露出温和。
“可委托人，还是难免会很失落吧…”
“那就像个傻瓜一样，奔跑下去，知道自己满意为止。”我愣住了，抬起头，学姐正望着窗外的人群。“即使束手无策，即使狼狈不堪，哪怕成了他人眼中的笑话，也愿意为自己认定的事物奔跑下去。”她转过头看向我，目光坚定有力。“这样的傻瓜，有谁能不为之动容呢？”
我愣了几秒，随后拿起筷子。
“饭，要凉了哦”说罢，我埋头吃了起来。由于打的饭比较少，一阵风卷残云过后，餐盘便空空如也。
收拾好盘子，我倾过身，小声说道：“谢谢啦，学姐。”说罢，端起盘子从座位上站起身。学姐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
“快去吧，笨蛋学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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